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桃 花 井
编稿时间: 2019-08-12 08:41 来源: 物资供应站
 

一片桃花。一个人。一口水井。这样的镜像,在时间里组成一幅并不复杂的画面,即便用中国画里的白描手法来表现,也就几勾几勒的事,却在我脑子里有着梦幻之美。倘若碰到那个叫王维的大诗人,在他的笔下多半又是一首佛意浓郁的好诗。

桃花井躺在洞庭湖畔一个叫郭亮社区的街巷里,躺了很多年。如果用时间的长度来计算,起码要延伸到南宋王朝的末年。便想,这样的时间跨度,足以让洞庭湖水涨了又落,落了又涨,拉锯似的来来往往数百回,让天空中大雁的鸣叫交集成一种清凉、惆怅、凄婉而悠长的曲调,让季节里的桃花定格成飘飘洒洒的影像。

早先的石头散发出应有的光泽,经了某个工匠的錾凿与打磨,将他的心思、汗水、气味和对石头的特殊情感等等,一并融了进去,而后刻成一个个时间的节点,在阳光里显示它的存在。石头的寿命很长,穿越了无数个春夏秋冬,并把一个个日子变为自己的记忆与收藏,成为一口井的家谱。到如今,你看见的不止是石头静卧着的状态,还用绿茵茵的苔藓以及从石缝里冒出来的野草显示一口井的存在。一脚踩上去,岁月里的气息和幽深的记忆黏得到处都是。

水,还是先前的老样子,清得光滑、宁静、深邃,似乎看不见水,只看见岁月的魂魄。朝井口一望,倏然出现了你的面颊,或许,那一瞬,阳光下的你只是个肉身,井里的你才是你的魂魄,恍惚一下找到了你的前世。映入井里的,还有天空的影子,云朵的影子,飞鸟的影子,树木花草的影子以及时间的影子,这些事物以各自的姿态,进入一口井的瞳孔,成为这井的生命章节或一部自拍的微电影。

如果有兴趣,还可以朝井底喊一嗓子,你的声音会沿着时间的通道传到遥远的南宋、元、明、清……兴许,赵构、岳飞、杨幺、成吉思汗、忽必烈等一个个人的面影从井里浮现出来,朝你狡黠一笑,然后依次隐去了。留给你的,只有时光的声音在风里起伏。

桃花己然没有了,只能嗅一下残余的气息,或凭借春天的阳光展开一点联想。我不知那个叫桃花的姑娘哪去了,但听坊间的老人讲,那一年春天,正是江南桃花夹蝶的时节,南宋王朝被草原上的蒙古人颠覆后,忽必烈挥师南下,打到岳州,一群兵勇看见面若桃花的桃花姑娘在井边打水,垂涎三尺,意欲强行掳去。

那是个把贞洁看得比命还重的年代,不等张牙舞爪的狂徒靠近,那片桃花飘落井中,化为永远的投井姿势。显然,这个姿势来得决绝、壮烈和凄艳。她死了,死于那个桃花盛开的日子,有着血红的颜色和质地。

后来,又听人说,这井水原先很臭,连鸟儿飞到这里也掉头就走,那个叫桃花的女子便一天一天种植桃树,种得漫山遍野,春天一到,桃花迎风开放,打开一个个生命。用“人面桃花相映红”这样的句子来表达其境况,一点也不夸张。一片片蝴蝶般飘到井里,不知不觉,水就清了,清得能看见日子的流速和梦幻式的景象。打出一桶,舀一瓢,喝。清甜爽口。平日里,洗衣,做饭,嗽口,得了无限的家常气息,让许多人的日子精神焕发。

尽管听来像个传说或神奇的故事。但有着诗一般的美好,我宁愿相信是真的。我曾写过一首关于井的小诗:“井,是女人,她把清洌的汁液、汗水和满腔的情感,舀出来,喂养我们、炊烟与一个个日子,经年不辍,一点一点地掏空,然后化为空洞,只有月光夜夜来临,倾听她的呼吸。”

一个人与一口水井、一片桃花之间,似乎有着宿命般的关联。而我,更看重的是那种坚贞的血性,甚而觉得是一个民族不可或缺的风骨。一口井,流传至今,隐含了太多凭肉眼看不见的东西。

不知那个在岳州带领人们反封建、反压迫、反劳役的郭亮是否喝过这井里的水?但他最后也同那个贞烈的桃花姑娘一样,在敌人的枪口下倒下了,成为坚强的共产党人的代表,乃至用一个社区或一条街道来命名纪念他。我更坚信他在黑洞洞的枪口下发出的声音,与谭嗣同“我自横刀向天笑……”有异曲同工之妙,也是一口古老的水井散发出的精神气场。

如今,没人用木桶到那井里打水了。井,被当作文物保护起来,像一艘搁浅在时间里的古船,把它的嘴巴敞开着,像有不少话要说。

 
 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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