当前位置: 首页 > 公路文化
 
蘑菇石
编稿时间: 2018-12-25 08:23 来源: 物资供应站
 

直到山腰上的蘑菇石悄然进入我的视野,才看出一座山的味道。

这山叫梵净山,一听,便给人一种安静、舒适的感觉。梵者,妙也,净者,不着一丝尘埃。不知这个场域是不是一身仙风佛骨的南海观音参禅修炼的地方。但隐隐觉得,但凡得道的菩萨,不止法力无边,还往往把一座大山甚至几个山脉作为打坐做功课的场所,实在有点奢侈了。

说是蘑菇,其实只是由两块大石头垒成的,像被某个神仙用手一指,凭着移山倒海的法力摞上去的。远远看来,清像长在悬崖上一颗褐黑色的蘑菇。当你走近了,才看清它的面相:上边的一块呈长方形,大而厚实,端端地挂在半空,像个悬浮着的物体。下面的呢,呈竖着的长方柱形,脚大、腰细,有着女人的姿态。而两者叠在一起,宛若一个人顶着巨大的帽子在山间慢慢走动。想必,它也脚着芒鞋同许多向佛之人一样从很远的地方一路走来,穿过山谷,趟过溪涧,沿着一个个石级走过来的吧。然后身子一矮,向一架大山作顶礼膜拜,那个样子,虔诚得化入了心魂。我不知佛是什么?放眼望去,远远近近是千奇百怪的峰峦,绿得苍郁的树木,缭绕着的白雾,还有从云层里洒过来的阳光。有人说,青山藏禅意,白云得佛心。想想,还真有点道理。石头在我的想象中走了很远的路,一股脑儿,把阳光、云雾、树木和风抛在身后。风,却是一座山的敌人,更是树木的克星。越往高处走,可见的树木在一棵棵的矮下去,到最后仅剩下一些矮小的灌木、野藤和为数不多的芭茅,显示出顽强的生命力。不需多想,这场风与植被的搏斗中,长胳膊长腿的树注定是失败的一方。老早,古人便察觉了其中的秘密:木秀于林风必摧之。因而,平日里我也学会了世俗的一面——出门观天色,进门看颜色。料想,变幻莫测的天色和人的一张脸上肯定暗藏着不可知的风。风向、风势、风的劲道、全得用心把握,倘若分寸火候掌握不好,便会对别人或自己构成深深浅浅的伤害。于是,在很多不同的场合,扮演着不同的角色,并努力克制自己,把声音压得很低,露出一脸平静的笑,在不事张扬的笑里,与不同身份的人保持一团和气,生怕一声高调,被突如其来的风闪了舌头。这样想来,我实在有些世故了,大概,这就叫做人或俗世中的芸芸众生吧。

风里还真藏了刀枪剑戟,沿着时间的路径往上走,风愈大,像一把把锋利的刀在飞舞,粗砺的声音有着铁的劲道。那些蜿蜒的石级,受不了风的打磨,显出苍老的颜色,连苔藓与杂草也躲进石块的缝里,断了向上疯长的念想,在日子里过一天算一天。这是个典型的当风口,一个唿哨,便将豁口里的风、云层之下的风、树梢上的风、阳光照亮的风、还有瀑布倾泻而下的风,一齐唤过来,在这里交集、整合,形成一支风的队伍。一下子,吹乱了我头发、衣服以及平静的心绪。风,以大写意的方式在我身上涂抹,以至我的脸上、脖劲、耳朵和手脚全是风的纹路与色泽,似乎我也成了风的一部分。而身边的蘑菇石比我的形象更为突出,直楞楞的叫风雕刻成了一尊石像,或一个缩小了的梵净山。但我分明看见垒起的两块石头上,凸显着一棱一棱的刻痕,犹如岁月的雕刀给雕成的,均匀而茂密,斩截、沉着得像一条条铁线小篆,又像垒着的一个个年轮。恍惚中,给人不少浓烈的苍茫和风云变幻,乃至一刹那想起“沧海桑田、白云苍狗”之类的形容词。此时此刻,我不知长久的时间里,天地间发生了多少变化?只是,一刀刀的风把时间刻在石头上,恍若将一山的秘密刻进了石头,一任世人阅览与琢磨。我猜不透石头的所思所想,只觉得它无言地站在这里,大概站了成千上万年,就像向人间展开了一部无字天书。世上的任何文字都是符号,而没有符号的文字恰恰又是最难破译的密码,比如武则天的无字碑,到底想说些什么呢?谁也很难猜测,有着迷幻式的深邃。而我,透过时光的路径,分明看见无数的风、流云、雨脚和晨钟暮鼓以及数不清的阳光颗粒、鸟儿的叫声,从它的指尖悠悠滑过,化为无形。甚至把耳朵贴上去,还听得见它的心脏在跳动。但你看不出它有什么喜怒哀乐,始终以一种平和的表情面对大千世界,也许,这样的平和正如拈花微笑的观音吧?

不言而喻,石头是一座山的心。它把自己站在高崖上,从上到下制造一个悬念,置身于一种巨大的险境包围中。向下俯瞰,是万丈深渊,藏匿着一个个陷阱,稍不留神,会粉身碎骨。哪怕我侧着身子偷偷瞟上一眼,也吓得头皮发麻、全身发颤,倒抽一口冷气。朝上走呢,除了一条狭窄的连扶手都是铁链串成的石板小路,仍是绝壁。似乎,整个山头成了慑人心魂的惊叹号。阳光正好,一个接一个的人踩着石板在向上移,几乎前呼后拥,似有一种力量牵引着,并用一个个惊呼传达内心的喜悦,仿佛“人往高处走”成了人世间的铁律,谁也颠扑不了。假若以时间为参照系,不难发现,向上移动的何止身体,还有人心。然而,立着的蘑菇石却在时间里纹丝不动,即便挪动一寸也没有,自始至终以安静的状态坚守着宁静的内心。那种静,不温不火、不激不厉,好像在它眼里,尘里尘外的一切都看淡了,没有什么放心不下的了。怪不得南北朝时的吴均在《与朱元思书》里说:“鸢飞戾天者,望峰息心;经纶世务者,窥谷忘返。”由此可见,这不是一种姿态,而是通达了悟,把尘俗之心清洗了一番,还原成原初的赤童状态。而我们的心里,往往,隐藏了各种不切实际的想法,一味地向上攀爬,总以为,绝顶之处有着诱人的景致。这山望了那山高已不是一句谚语,仿佛在说,人的一生就在无休止的瞭望和攀爬,否则,成了无心无肝的石头。此刻,我站在石头旁四下一望,无论哪个方向,山依然是山,雾仍然是雾,树木还是树木,日头也在一天天东起西落。有别的是,时间在悄然流逝,生命在不断更迭。从山脚到蘑菇石再到山顶的这段路途上,人的脚步很少停止,今天你来了,明天他来了。上山、攀爬、惊叹、拍照、然后下山,并千篇一律在脑子里留下四个字:来此一游。这样的动作和画出的轨迹循环往复,周而复始,形成一个个并无多少差别的同心圆,好像慕名而来的“名”全在了大自然的鬼斧神工和天造地设。我压根不知我在这石头眼里,会是什么模样,大约也是个脱不了俗气的女子吧。照实说,我也想向上再走一程,看看山顶是个什么样子,可惜浑身发软,腿脚不听使唤。干脆坐在石头旁歇气,吹一吹风,缓解一下全身的酸胀。入目的石头浑然一色,干脆得如一幅天然的图画,连一根细小的绿草也没有,完全彻底地从它的扉页到封底写着两个字:石头。这样的姿态,像在告诉你它不是别的,就是石头,不需任何装饰,以本真的面目存在着,坦露着一切。有人说,它曾是观音菩萨的歇脚处,得了仙气;也有人说这是一块望夫石,隐含了人世间巨大的痴情……林林总总,抹上了一层神异的色调。

时间像个魔术师,总在有意与无意之间,给不少事物蒙上一层缥缈的面纱,让你生出许多好奇。然而,我看到的是除了沉静,便是坦然,或许真有一颗佛心存在吧。贾平凹先生说他在一颗树下的石头上一坐,便成了佛。我却在这山腰的蘑菇石旁坐了好一阵,匀了气,缓了劲儿,等支起身子一望,石头还是石头,我仍然是我,似乎彼此间的气息永远保持着一段距离。

 
 
打印本页
关闭窗口